Saturday, October 8, 2005

唐卡奇缘

我打开信箱——一封我等待已久的信滑落出来,露出其质地特殊的封皮,地址来自青海。我迅速拆开,里面是一幅画,上面画着端庄详静的长寿佛。我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回到了青海黄南的吾屯下寺。

当时我和朋友慕名来到吾屯下寺,想一睹唐卡风采。唐卡,藏语,指的是藏传佛教特有的宗教艺术创造形式,喇嘛在画布上绘出诸佛神像,再采用藏区特有的矿石,磨制成色彩极其鲜艳丰富的颜料,给佛像上色,因此唐卡又称布上壁画,神圣而珍贵。


四臂观音唐卡
十一面观音唐卡

我和朋友在寺庙南面的画廊中游回,留意到角落里默默工作的阿卡(喇嘛)。我们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看着他在纸上勾勒出精美细致的线条。他抬头发现了我们俩,便害羞起来,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随便画的。”

画廊
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清秀俊朗,鼻梁高耸,黑亮的双眸透着清澈,皮肤泛着高原特有的红光,十八岁的样子。他从旁边取了本册子递给我们,然后又微笑着低下头苦干。我翻开画册,马上就被一幅幅仅用铅笔绘制的草图但在我看来已成佳作的画像折服了,而当他说这是他们的草稿时,我更是只有咂舌的份儿。我试探着问他,能否把一些废弃草稿送给我们,我们将会视若珍宝。他有点惊讶,但随即闪过一丝调皮的眼色:“那不能。”看到我们失望的神情,他又笑着说:“但我可以画一幅送给你们。”我俩顿时惊喜万分——一幅上好唐卡价值连城,而现在却能得到画僧的手稿,我们的兴奋可想而知!

阿卡开始极为专注地绘画起来,凭着深刻且准确无误的记忆和娴熟的笔法,他几乎是闭着双眼勾勒出笔下圆润的长寿佛形象。我在惊叹之余,有怀有不尽的感激之情。我们素昧平生,阿卡却愿意无偿为我们做一些可以说是对他毫无意义的甚至浪费时间的事情。这样真诚爽快给我心中添了一份对清净佛门的向往。霎时我的脑海里似乎呈现出几位身着红袍的喇嘛在高原上的白色的八宝塔边转着经筒、念着六字箴言的景象,隽永、悠长。

阿卡哥哥被我们盯的不好意思起来,抬头傻傻地笑了一下又马上低下了头。于是我们交谈,他用浓浓的藏语口音告诉我们,他11岁就被送到吾屯下寺,寺院分为四个学院,他被派去学艺术、绘制唐卡,距今有七八年光景了。他还悄悄对我们说哪位僧人是他师父哪位是师弟,当被问及谁的技艺最好时,他腼腆地笑了笑:“差不多。”这时一旁很少吭声的师兄应了声:“他画的最好了!”说完还对阿卡用藏语说了一句,便笑着走开了,只留下脸在发红的阿卡。

然后我问他是否喜欢当“阿卡”,他再次用腼腆的笑容作了肯定:念经的时候很好的,以后也不想还俗了。他的答案让我再一次感到内心的宁静和淡泊:坚守自己的理想追求,这大千世界与我何干?我向往藏传佛教的喇嘛们的生活,仰慕连风也透着虔诚的雪域高原,羡慕他们在佛光普照下的寺庙中能找到一处心灵的皈依,六根俱净,与世无争。藏教喇嘛没有中原的和尚那般世故、浑浊不清,更多的是淳朴、率真,远离世俗喧嚣。行走在藏区,处处都渗透有藏传佛教的特殊的力量,直达内心,干净无暇,那种悠远的意境甚至让人感到生命的无边和永恒。

阿卡还说,他不讨厌络绎不绝的游人,更不会羡慕游人。追求、志趣非凡夫俗子能理解,他又何必羡慕?我再次有感而发,以善待人是佛家准则,佛不会拒绝来者,但佛是善恶分明的,自有一道量度的公尺。

我们继续交谈着,熟了起来。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就不再出声。刚才离开的师兄又回来了,他在阿卡耳边嘀咕了几句。阿卡显得有些为难,原来寺里师父要他回去,可画没画完,他想着许下了的承诺,不能不遵守。于是我说我们到村子里逛一下,晚一点回来取,让他安心回寺。他又笑了,还说要再认认真真画一幅以作为我们等候的补偿。我们听了忙说不用——怎么能再耽误他的功夫呢?阿卡说没事,揽起宽大的藏红袍,随即便站了起来,我突然觉得他很高大,而我只能仰视着他那融化冰雪的笑容。

不知不觉过了几个小时,我们游兴未尽地回到画廊,画廊的师傅一见我们就说:“哎呀你们不早点,他刚走不久。他回来等了好一会儿,我们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寺里的人又把他叫走了。”一时间我感到十分悔恨,只要我们早一点,情况就也许不是这样了——缘分有时就是这样阴差阳错,怕是以后都见不找他了吧!师傅又说:“他不满意刚才的画,让你们留下地址,他画好就寄过去。”我没有说话——青海与广东之间隔着什么样的距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附近没有邮局,我也知道我要颠簸上整天才能到西宁,才能坐火车、坐飞机,我甚至知道,也许阿卡一辈子也不会到那封信抵达之处。
我收到的草稿


我把这幅画放到鼻子前,便嗅到藏香料特有的气味,仿佛把我带到点着酥油灯的寺庙的壁画前。画上的长寿佛似乎在静静地端详我,下方署着“洛藏”这两个极不熟练的汉字,我从中又似乎看见了哪位有着清新笑容的阿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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